我出生在鄂西北一个偏僻落后的小山村，童年时代家境贫寒。父母都是憨厚老实的庄稼人，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，一滴汗水甩八瓣，干着繁重的体力活，每天趁着夜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，在极度劳累中沽一口酒，藉以舒活筋骨，恢复体力。

　　父亲嗜酒，每年春节前都要到集市上买酒。上小学时，每年寒假，父亲都要带我到县城买散装白酒，一来图个经济实惠，二来让我这个“山伢子”上街开开眼界。

　　从家到县城15公里路程全靠步行，早晨5点，打着手电筒迎着刺骨的寒风在夜色出发，3个小时到达汉江边，岸边早已站满等待渡河的旅客，渡船40分钟一趟，大家都在焦急地跺着脚，四处张望，有人在小声诅咒。渡船隆隆的马达声渐渐靠近，人群沸腾了，年关将近，进城的人特别多，提篮担筐的、赶猪牵羊的、卖菜割肉的应有尽有，都怕赶不上这趟船，争先恐后地往前挤，顿时，小孩哭、妇女叫、老人叹。勉强过了河，找一餐馆，两顿合做一顿，填饱肚子，置办点年货，灌了酒，父子二人用一条扁担抬着装满50斤酒的大塑料桶，踏上归途，这样回到家，已是暮霭沉沉。

　　回来后分给叔伯三人共四份。就这一壶酒将陪着全家度过一年。5角1斤的散装烧酒，辣口刺鼻，喝后口干舌燥，但全家人还把这当作上好的美味佳肴和犒劳品，只有在来客或劳累时才抿上一口。

　　在模糊的记忆中，时常发现父亲在昏暗的油灯下眉头紧锁，喟然长叹，自斟自酌，母亲说那是在为无法供养我上学而犯愁。懵懂中，我似乎更加明白了肩头的使命。

　　我很纳闷：父亲身强力壮，体力过人，是个干活的好把式，每天在生产队挑粪、挖地、抬石头、垒地堰、收割庄稼，干得异常卖力，忙得两头不见天。他和母亲两个劳力上工，可为何还是穷得叮当响？5角1斤的酒还视若珍宝？心中萌发了一个梦想：若能喝上人家传闻的五粮液，那该是多么荣耀！我把这个勾画已久美妙的想法告诉父亲时，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：“你还小，真做梦！”

　　曾记得他和邻家叔伯总爱念一段顺口溜：上工等敲钟，下地一窝蜂，干活大呼隆，评分闹哄哄。何时富得成？我似懂非懂地望着他们，不解其中“玄机”。

　　后来，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，在农技部门指导下的科学种田，换来了连年丰收，牛羊成群猪满圈，种植、养殖、副业齐发展。他凭自己所学，被招录为乡村医生，家里慢慢有了积蓄。乡村公路全线贯通，汉江公路大桥如同长虹卧波，飞架南北，进城再也不用等渡船过江了。坐上通村客车，神定气闲，时不时买几瓶包装精美、品质上乘的酒兴高采烈地与亲友小聚。他常念叨一句话：交足国家的，留足集体的，剩下全是自己的。

　　多年后，我成家立业了，在市区购了商品房。那年春节，携妇将雏回老家，席间，父亲拿出五粮液，这酒清亮透明，持久挂杯，散发着酒花的清香，香气悠久、入口甘美、入喉净爽、各味谐调、恰到好处。

　　我惊得目瞪口呆：“爸，咱家也喝这个？”父亲眉飞色舞地说：“如今皇粮国税全免了，还享受着退耕还林、高速公路占地补偿，我们这里成了生态农业示范区，挣钱门路多，腰包都鼓了，老有所养，病有所医。产业兴旺、生态宜居、乡风文明、治理有效、生活富裕，乡村振兴战略让我们插上了腾飞的翅膀！”

　　放眼望去，高速公路挨门而过，那可是六车道的路面呀，洁净得能晾了凉粉。村里人把这条路叫金路，传说着那是一捆子一捆子人民币铺过来的，惊叹着国家咋有这么多钱啊！每到黄昏，村后的铁路上过火车，拉着的货物像一连串的山头在移动，村人有的在唱山歌，有的在门口咿咿呀呀。火车过后，总有三五一伙端着碗一边吃一边看村前的高速路，过来的车都是白光，过去的车都是红光，两条光就那么相对地奔流。

　　高速公路、铁路、机场相继建成，城与乡拉近了，它吞吸去了村里的好多东西，又呼吐了好多东西给村里。村里已经成了旅游开发区，农家乐小饭馆到处都有。小洋楼一幢一幢盖了，有汽车的人家也多了，甚至荒废了十几年的那条老街重新翻建，每间房价由原来的数百元猛增到3000多元，农民不再以出生在山里而自卑。“常看电视上的广告，去年腊月我自驾车从进市区、逛省城，买好酒，还是省优部优呢！”父亲眉飞色舞地告诉我。

　　晶莹的泪光在闪动，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，大家开怀畅饮，看远山苍茫，白云弥漫，此时此刻，酒不醉人人自醉。

　　痴人说梦，却成了现实！

　　透过晶莹剔透的酒杯，仿佛看到中国农民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引领下勤劳致富的笑脸！